对王庆民先生“辩误”一文的辩误

远航一号

何清涟

经《联合早报》编辑先生的提醒，我看了王庆民先生大作《特朗普与拜登政治底色的辨误 ——与何清涟女士商榷》，一看标题，就猜想王庆民先生一定是左派，因为只有左派才会预先认定自己是正确的一方，将与别人的“商榷”定义为“辨误”，果然，作者在文中自陈“是中左翼立场人士”。由于王先生文章不止是对《谁希望拜登连任美国总统》（3月12日文）的辨误，涉及我在《联合早报》上发表的其他数篇文章，因此我按他文章“辨误”的顺序逐一辩误。

文章最开始就驳斥普京称拜登当选总统更有利于美国，认为我要表明拜登与“坏人普京”是同一方的。自我介绍国际政治研究者的王先生，应该知道地缘政治是利益导向，不以“坏人”与“好人”来描述博弈双方，那是戈培尔的行当与小孩用语。这事我特别向王先生说明，我的意思是指：拜登当政三年多的时间内，美国国力大衰，国内矛盾非常尖锐，作为美国拜登政府视为敌人的普京，当然希望这种没有能力的人在美国当政，坐观敌人自我折腾至衰败。至于川普与普京更亲近云云，且不论通俄门调查浪费3000余万美元公帑，最后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政治操作，仅以王先生认为国际政治是凭私交而非利益导向，我得请他去读布热津斯基《大棋局》一书，这书是冷战后美国地缘政治的名作，专论美俄关系，那本书从头到尾，字里行间都是利益而非交情。

关于北约军费问题，王先生闭口不谈按约定的标准——各国按GDP总额2%交足军费是北约国家间的契约责任，却大谈盟友的“友谊”，这倒也符合王先生国际政治是依靠友情维系的思路。只是美国民主党政客之外的政界不这样想。美国确实是二战之后新建国际秩序的主导者与维护者，是美国为盟友及世界提供了国际秩序这一公共品并尽力维护，欧洲国家才能以二等国家实力，在全球化列车上坐头等包厢。美国做得够不够？请看以下事实：欧洲国家早就实现免费教育、全民医疗，但美国大学教育并不免费，很多学生都需借学贷才能完成大学教育，美国人至今也没有欧盟国家那种全民医疗保险。这种情况下，美国不想再为北约继续付免费帐单，被王先生视为叛卖；那么欧洲人享受着免费教育与全民医疗的高福利时，却不肯为自己的国土安全按足额付费，是不是可称为损人利己？王先生当然可以代表欧洲计算得失，并称美国不继续帮盟友年复一年承担军费是得不偿失；但他不应该剥夺美国纳税人计算得失的权利，毕竟王先生是受益方，不是出资方。

第三点，王先生驳斥我关于美国的社会主义者支持拜登的论点，完全无视我引用的是2018年7月3日《纽约时报》所载《民主党正在社会主义化吗？》一文引述的调查数据，以及2020年7月哈佛-哈里斯民意调查（Harris Poll）结果，直接归之为“何女士说”，这应该是王先生为便于批判而有意为之，因为就算王先生自视甚高，大概也无法批驳这两家机构引述或发表的资料的权威性。类似调查甚多，只要在网上输入Socialist in USA, Poll，会跳出一长串，历年都有。

王先生在“美国政治光谱整体更右倾”一节中，唯一正确的是这个分节标题，因为加拿大与欧洲太左了，相比之下，美国至少还有一半选民相对不左。但这节的内容却证明王先生很少看美国媒体，不了解社会主义者桑德斯2016年率领他的党集体加入民主党之后，民主党急剧左倾这一事实；他说美国“并没有极权专制国家的洗脑和强制，每个人都可以自由筛选信息与决定信仰”，这缘于他完全不了解美国政治正确肆虐之下，美国大学已无保守派容身之地。作为左派，他否认左派前辈“1968年人”的“体制内新长征”大获成功，也许他不知道这“新长征”的目的就是占领大学讲台，让美欧大学整体左倾化，为美欧培养了数代左派青年，一代比一代更左。自称中左翼的王先生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2020年美国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盛行之时，就连左派宗师乔姆斯基与左派偶像J.P.罗琳都因不够左而被美欧以大学生为主体的左派青年“取消”了。

我将民主党支持者谈得很清楚，“无知少女”在DEI项目中成了受害者特权系列。他仍然坚持使用“弱势群体”，如此用词证明他确实不了解拜登政府正在戳力推行的DEI项目；他当然也不清楚Woke这一身份政治就是社会主义2.0版，这点，我在《哈佛风波掀开了美国新身份政治的三重面纱》（2024年1月8日）有分析。不过，这不是王先生认为的“少数激进分子的偏激行为”，而是从奥巴马以来直至拜登政府奉行的国策。

王先生认为我不应该在引用华莱士的文章证明《纽约时报》破坏媒体报道规则的同时又引用《纽约时报》的调查，这挺符合左派对异质信息的排斥，凡对立立场的媒体与研究一律“非礼勿视”。但我是研究者，在信息来源上只要在事实层面上可靠，向来兼收并蓄，在2022年及以前力捧拜登的《纽约时报》媒体都承认拜登正在失去支持，正好是拜登执政成绩欠佳的有力证明。王还指出我无法列举事实证明拜登正在失去黑人与西班牙语裔的支持，其实只因文章篇幅所限，这种民调俯拾皆是，仅列举今年的两个：1月份《今日美国》与萨福克大学联合开展的一项民调显示，美国总统拜登在黑人和西裔选民中的支持率大大下降，拜登目前仅有望获得63%的黑人选民支持，远低于2020年他曾拥有的87%。据民调，拜登在西裔选民中的支持率落后特朗普5%（39%比34%）。2020年，他在这一人群中的支持率是特朗普的两倍（65%比32%）。3月20日，CNN再次报道川普民调高于拜登，黑人和西裔选民都表示，川普的政策比拜登的政策对他们的帮助更大。

至于2020年大选民主党有无舞弊，请王先生去读2021年2月5日美国《时代》周刊的文章《拯救2020大选的影子竞选秘史》，那篇文章有如金库大盗成功盗窃金库之后忍不住炫耀自己的高明技巧，我写过《窃选者的炫耀》系列以述其事。如果王先生认为美国破坏2016年及此前的一人一票、验证身份，当天出结果这种相对透明的选举不算舞弊，也未造成美国社会分裂，请看最近拉斯穆森的调查：在1051名受访者当中，认为2024大选将受到舞弊影响的达40%，某种程度影响的达26%，受影响但不严重的达17%，完全不受舞弊影响的达5%。

至于王先生说我没有对美国的社会分裂举任何例子，我在《联合早报》发表的几篇文章比如德州的孤星行动（拜登三年放进高达1470万的非法移民）、哈佛DEI教育风波，都有详细资料，他也看过。

王先生最后告诫我：无论立场如何，对一些基本事实不应否认或修改。这点我完全赞同，但他在说道这规则时，自己就否认基本事实或者故意误导，比如华莱士在《纽约时报》发文自承左派在川普的报道上不遵守新闻规则，因这揭露不合他的胃口，因而不被他承认。其实，资深左派华莱士是参与2016大选报道的重要当事人，应该比在欧洲遥观、连一篇美国大选的采访报道都没写过的局外人王先生更有发言权。

总之，欢迎王先生继续“辨误”，只是希望放下身段，不要自认为身在欧洲，选择性的看点左派媒体报道，就比每天切身感受到高通胀与社会治安迅速恶化的美国居住者及美国大事件的参与者，对美国社会更有发言权。更重要的是，不要将自己的观点当作“事实”。

（原载联合早报，2024年3月28日，https://www.zaobao.com.sg/forum/views/story20240328-3223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