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民营企业”的劳权状况

傑瑞米柯賓

　　作者 獨立工會 寫於 二零一九年

　　東莞東耀 凱山玩具廠調查報告

　　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於 2006 年 09 月 25 日在東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登記成立。法定代表人楊啟明，公司經營範圍包括生產和銷售各類玩具、電子零件、電子產品（收音機、CD 機、攝像眼鏡）等。調查員通過電話咨詢得知東耀玩具廠正在招聘工人，便乘車前往東耀玩具廠所在的虎門鎮，但是到達後東耀廠的招聘人員又告訴調查員是在厚街鎮的凱山玩具廠面試、上班。調查員最終上班的廠房有兩個大門，一邊大門掛著“凱山”的招牌，另一邊供貨車進出的大門掛著“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的招牌。

　　上班後廠裏表格、文件裡邊有“東莞東耀”，“萬雄”和“凱山”三種。這樣混亂的名稱讓人困擾。

　　不少工友告訴調查員，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東莞凱山玩具有限公司和萬雄制品有限公司是同一個老板註冊的不同公司。經過查詢我們得得知三個工廠之間的關系是：

　　東莞東耀玩具廠的唯一股東是萬雄制品有限公司，出資占比 100%；東莞凱山玩具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方衛鋒是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的三位懂事之一。

　　調查員的勞動合同中甲方信息是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下文中為了方便我們將統一稱之為“東耀玩具廠”。

　　工廠基本信息：

　　工廠名稱：東莞東耀玩具有限公司

　　地址：東莞市厚街鎮厚街路東溪東路 6 號

　　聯系電話：0769-83062898

　　主要產品：玩具、電子產品零件

　　產品品牌：Mattel, Tomy, Fisher-price, Chicco員工數量：旺季大約 1000 位員工，淡季大約 700 多位員工訪談工人數量： 51訪談工人男女比例：18:33

　　訪談工人所屬部門：裝配車間、手縫車間、保安部，註塑車間，著色車間，采購部訪談方式：面對面訪談、微信聊天第一部分：入職與離職

　　誠聘

　　因生產需要，招聘做 15 天（做至 9 月 30 日）短期合同工包吃包住，工資按勞動法計算：

　　正班 9.89 元/小時 (1.49$)，平常加班 14.84 元/小時(2.22$)，周末加班 19.78 元/小時 (2.96$)按實際出勤另補貼 10 元/天

　　招聘：

　　短期工（可做 1 個月）

　　一、噴油工 30 名

　　二、裝配工 50 名

　　三、包裝工 30 名

　　四、執色移印工 20 名

　　五、車縫工 20 名

　　六、移印技術員 1 名

　　七、夾具師傅 1 名

　　八、保安 1 名

　　調查員通過電話咨詢東耀玩具廠招工的條件，對方說沒有什麽條件。到了現場之後，面試的文員告知調查員有兩種工可以選擇：短期工和長期工。差別是短期工可以只做一個月，不買社保，隨時可以提出辭職。長期工起碼要做滿一個月，廠裏會買社保，想要辭職需提前一個月跟廠裏提出。工資待遇沒有差別。

　　面試過程：

　　東耀玩具廠並沒有什麽面試問題和程序，負責招工的工作人員只會問工人想做長期工還是短期工，然後給他們相應的表格。

　　調查員選擇了裝配部的短期工，領了兩張表格和如何填寫表格的樣板。兩張表格分別是應聘報名表和背景調查表。另外需要提交身份證復印件和兩張一寸照片。調查員去附近的相館拍照、復印身份證。連同填好的表格一起繳回負責面試的工作人員。

　　需要填寫的兩份表格包含了很多個人及家庭成員的信息，比如家庭成員的住址、工作單位、所學專業，以及面試人員的個人受教育經歷、工作經歷等。面試條件中沒有說明有學歷、工作經歷的要求，但是這兩張表格中卻要求填寫，甚至還要簽名、按手印來確所填寫的保信息屬實。實在讓人不理解這些信息收集了做什麽用途。

　　入職體檢：

　　調查員選擇做短期工，東耀玩具廠沒有安排短期工做入職體檢。其他要求做長期工的工人也不用經過體檢就可以入廠上班。填好以上兩張表格後，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會開“宿舍安排表”給工人，工人帶著表格去保安部找保安帶領安排宿舍床位。

　　入職培訓：

　　安排好宿舍的第二天早上 8 點，所有新入職的工人到招聘處集合，工作人員帶著新員工去宿舍樓 2 樓的培訓師接受入職培訓。

　　入職培訓的第一項是自己閱讀《員工手冊》。然後工作人員會打開電視屏幕播放入職培訓的視頻（ppt 和朗讀配音），點擊完“播放鍵”之後工作人員就離開了培訓室。讓新入職的工人自己看，培訓視頻的聲音毫無感情，非常機械化，接受培訓的新工人幾乎都在打瞌睡。看完視頻之後工作人員發了 10 多份文件資料讓新員工們自己閱讀。培訓全程持續 2 小時，算工資。

　　員工手冊內容包括：公司簡介、廠規、宿舍及飯堂費用解釋、遺失或損壞賠償清單、宿舍管理制度、聘用及任職、出勤規定、薪資規定、培訓、溝通方式、獎懲、其他、附則和自願性與非自願，共十四章。

　　自動播放的培訓視頻 ppt 中說最低工資標準依舊是 2015 年的標準，5 年過去了東耀玩具廠的培訓視頻沒有更新數據。入職培訓視頻還包括法定節假日、有薪假期（婚假、喪假等）、消防演習、勞動安全保護措施、宿舍衛生等內容。

　　入職後，調查員又被要求簽了幾次空白的入職培訓記錄表，但實際上沒有再接受新的培訓。當調查員問相關工作人員：“為什麽又要簽一次？”，工作人員不耐煩的回答：“讓你簽就簽，問那麽多幹什麽。”

　　崗位分配：

　　依據工人在面試時自己選擇的部門進行崗位分配。入職培訓之後，各個部門的組長來到培訓室帶領新工人去廠區。組長向新工人介紹上班打卡的位置和時間，然後工人就可以去生產線等待組長安排工位，一直工作到當天中午 12 點下班。

　　東耀玩具廠 1 樓裝配部大約有工人 60 位，男女比例是 3:2.這個廠區是三個工廠共用，其中東耀玩具廠的工人總數大約 300 人，凱山玩具廠工人總數大約 200 人。2 個組長都是男性，還有一個負責管理物品的管理人員，也是男性。一個 QC 是女性；一個負責統計的管理人員，是男性。還有一個主任，是男性。裝配部只有一個女性管理人員。以上管理人員都屬於東耀玩具廠，只管理東耀玩具廠 1 樓裝配部的工人。

　　東耀玩具廠的另一處廠房有：成品倉庫和維修部、車縫部等部門，根據其他工人介紹大約有管理層 200 人，工人 150 人。東耀玩具廠的工人普遍年齡比較大，最老的工人超過 60 歲。崗位中男女工的工作內容、待遇都沒有明顯差別。

　　試用期：

　　調查員選擇做短期工，合同中沒有約定試用期。長期工也沒有試用期。

　　辭職程序：

　　長期工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跟廠裏提出，短期工提前 10 天提出辭職。需要填寫一份辭職單，每天早上 9:30 可以去辦公室辦理離職手續，離職當天下午 16:30 可以領到工資。

　　辭職申請書的內容包括：姓名、部門、職位、工號、進廠日期、申請日期、離職日期，申請辭職的原因及申請人簽名和時間，辭職申請書的下方是部門主管、部門經理、經理和行政人事部簽名。

　　因工廠搬遷辭職的補償：

　　2019 年 12 月東耀玩具廠將部分車間從虎門鎮工廠舊址搬遷到了厚街鎮的凱山玩具廠所在的廠房內，與凱山玩具廠共用廠房；還有一部分車間搬遷到羅浮的華耀工廠。有一部分工人願意跟隨工廠搬遷，也有一部分工人因為種種原因不願跟隨工廠搬遷。

　　不願搬遷的工人可以獲得一定賠償。賠償的計算方式是按照工人在東耀玩具廠的工作年限計算賠償金，然後從賠償金總額中減去工人每年獲得的年終獎金 1720 元*年數，再減去工廠為其繳納的社保費用的總和。這樣算下來，普通工人的賠償金幾乎所剩無幾。

　　第二部分：合同

　　東耀玩具廠會根據工人的年齡不同，與之簽訂不同種類的合同。低於 50 歲的工人，簽訂《勞動合同》；超過 50 歲的工人簽訂《勞務合同》和一份《退休人員返聘勞務確認書》。

　　勞務合同：

　　在《退休人員返聘勞務確認書》中寫著“本人在該公司提供勞務期間患病或者發生其他損害的，由本人自行承擔，該公司不用支付任何費用，也無須承擔任何賠償責任。”

　　在《勞務合同》中約定了返聘期限、勞動內容、損毀賠償、社會保險及自身安全、費用及結算方式、協議變更、協議的終止與解除、爭議處理及送達和合同效力。

　　其中第三條“損毀賠償”中規定乙方在勞務過程中一旦出現產品丟失、短少、損壞等情況，按甲方的出售價格進行賠償。第四條“社會保險及自身安全”中規定乙方自己購買社會保險，甲方為乙方購買商業保險。第五條“費用及結算方式”中規定乙方為提供勞務期間，甲方不支付勞務費。也就是說簽訂勞務合同的工人不享有帶薪假期。

　　勞動合同：

　　未超過 50 歲的短期工和長期工都簽訂《勞動合同》。勞動合同的條款有：勞動合同期限、工作內容和工作地點、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勞動報酬、社會保險和福利待遇、合同變更、合同解除與終止、調解與仲裁、服務期與競業禁止。

　　除了勞動合同之外，短期工還要簽訂一份《不同意購買社保聲明書》。這份聲明書中寫著：“公司自與本人建立勞動關系開始，就一再表示需為本人辦理各種社會保險。

　　但本人經過慎重考慮，不想每月多支出幾百元，且認為購買社會保險對我沒有用處。

　　故本人不同意公司為本人購買社會保險，自願放棄公司應為本人辦理各項社保的權利。”

　　但這不是事實，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交給調查員這份《不同意購買社保聲明書》與《勞動合同》一起，要求調查員簽字。工廠一次都沒有征求調查員的意見是否購買社會保險，根本不存在“一再表示需為本人辦理各種社會保險”的情況。

　　第三部分：工作時間與生產指標

　　工作時間：

　　車間墻上貼著一張《班次時間更改通知》，列明各個部門的上班時間。其中上班最早的是著色部，早上 7：30 開始上班，中午 11：30 休息，下午 13:00 上班至 17:00。每天加班時間是 18:00 到 20:00.包裝部、手縫部、車縫、裁床、後勤 5 各部門比著色部推遲 15 分鐘上班、下班、加班。裝配部、寫字樓、工程部、IE 部、維修部、QC、QA、QE、毛絨工程、貨倉、成品倉、IQC 這些部門比著色部晚 30 分鐘上班、下班、加班。

　　以上部門每天工作的時間長度都是 10 小時。

　　註塑部、繡花部、燙膠部有夜班和白班兩種時間安排，夜班從晚上 20:00 到次日早上8:00，白班從早上 8:00 到晚上 20:00. 一天工作時長為 11 小時，上班中間有 1 小時休息時間，吃兩頓飯。

　　保安部夜班從晚上 19:00 到次日早上 7：00.白班從早上 7:00 到晚上 19:00，一天工作時長 11 小時，期間休息一小時吃午飯或者夜宵。

　　在淡季，周六有時候加班有時候不加班，通常在旺季 7、8、9 三個月周六必須加班，淡季有時候廠裏會安排加一天班或者半天班。

　　廠裏面口頭會說每個月加班不超過 66 小時，為了平時希望用這個借口控制員工加班，但實際加班時間是根據當時生產需要來定的。

　　在廠裏工作時間較長的工人說過去旺季每天加班加班 3 到 4 小時，周六也會加班 11 小時或者 12 小時，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最多時候加班 110 小時左右。收入能達到 6000 元/月(900$)。今年的加班會比去年的多一點，在虎門那邊的時候很少有中午連班的時候，在這邊反而偶爾有中午連班。今年工人 9 月加班時間最長，中午偶爾有連班，周一至周五每天加班 3-4 小時，周六也要加班 8 小時。9 月加班時間在 92-112 之間。

　　周末經常沒有加班，收入減少 1000 多元 (150$)，有些工人在考慮辭職去加班時間更長的工廠。

　　雖然規定了每天中午都有 1.5 小時休息時間，但是如果當天生產指標很多，組長會要求工人中午只休息 0.5 小時候後繼續上班。當天就比平時多加班一小時。多加班的時間會被計入加班時間付加班費。

　　上班時間內工人可以去喝水或者上廁所，但如果是在傳送帶工作的工人，離開工位之前必須找人頂替，或者跟前面工位的工人說先不要放產品在傳送帶上。如果跟前面工位的工人要求暫停放產品在傳送帶，會影響後面工人的生產，所以一般在傳送帶工作的工人都會找人暫時頂替工位，然後去喝水或者上廁所。

　　雖然勞動合同上寫著每天 8 小時之外的加班時間可以自願選擇，但是如果有工人向組長提出不加班的要求，組長通常會采取不理會的方式回應。多次提出不加班要求的工人會被組長上報到部門更高的管理層。

　　生產指標：

　　車間內每天要填寫一張日產工資表，上面有車間的日產總量，但每天的生產指標數量要求組長不會提前通知工人。不少工人反應，組長填寫記錄表的時候只是把當天的生產指標總數除以組裏的人數，得出一個平均數。組長不會真的數每個工人做了多少個。大部分工人的當天生產數量就是平均數，但也有些工人會高於平均數，沒有加班的工人會被記錄少於平均數。為什麽有些工人高於平均數，工人們也不清楚，組長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因為即使少於平均數，工人也不會被扣工資，所以沒有工人關心這個記錄表的真實性。

　　如果當天的生產指標提前完成，工人們會被安排到其他工位去做其他產品，不會提前下班，也不會不加班。

　　第四部分：請假和休假

　　請假：

　　部分工人表示，選擇來東耀玩具廠就是因為這裏管理沒那麽嚴格，想請假很容易。甚至有老員工說不請假也可以不去上班，兩三天不去上班沒問題。只是不去的那幾天沒

　　工資而已，不會被開除。

　　但也有工人說，跟組長說晚上不想加班很困難，組長會采取不理睬、不回應的冷暴力方式表達不滿、不願意讓工人請假不加班。如果工人連續幾天選擇不加班，還會被組長記錄廠牌報告到更高層的領導那裏去。甚至被調到其他崗位或者部門。

　　可見車間管理沒有制度化，比較混亂。

　　休假：

　　勞動合同中第四頁第三項約定了休假的條款，工廠按規定給予乙方享受法定假期、年休假、婚假、喪假、探親假、產假、看護假等帶薪假期，按照合同約定的工資標準支付工資。但是因為廠裏大部分工人年齡偏大，已婚居多。訪談的工人沒有要求享受這些假期的經歷，因為比起休息他們更需加加班獲得加班費來支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第五部分：勞動報酬和福利

　　勞動報酬：

　　調查員面試當天看到工廠門口擺著一個關於崗位和工資的宣傳欄，最低工資標準是1720 元/月（258$/月），正班每小時 9.89 元（1.48$），工作日加班每小時 14.84 元(2.22$)，周末加班每小時 19.78 元(2.97$)。各個崗位還有不同的津貼和福利：

　　崗位 崗位福利 全勤

　　獎

　　工資計算 綜合工

　　資

　　備註

　　車縫工 達標獎：120-220 元/月(18-33$)

　　技術獎：50-200 元 (7.50-30$)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達標獎

　　+技術獎+全

　　勤獎

　　3500-

　　6000

　　元

　　(525-

　　900$)

　　手縫工 達標獎：150 元/月

　　(22.50$)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達標獎

　　+全勤獎

　　3500-

　　5000

　　元

　　(525-

　　750$)

　　註塑工

　　（兩班

　　倒）

　　崗位補貼：白班實際出勤補助 5

　　元/天(0.75$)，夜班實際出勤補助

　　30 元/天(4.50$)，高溫補貼 150 元/

　　月(22.50$)

　　60

　　元/

　　月

　　(9$)

　　基本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高溫補貼

　　+全勤獎

　　4200-

　　4500

　　元

　　(630-

　　675$)

　　高溫補

　　貼每年

　　6-10 月

　　噴油工 按實際出勤補貼 25 元/天

　　(3.75$)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4200-

　　5500

　　元

　　(630-

　　675$)

　　移印工/

　　執色工

　　按實際出勤補貼 20 元/天

　　(3$)

　　60

　　元/

　　月

　　(9$)

　　計件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3800-

　　4500

　　元

　　(570-

　　675$)

　　裝配、

　　包裝工

　　補貼：檢查位 300 元/月

　　(45$)

　　60

　　元/

　　月

　　(9$)

　　基本工資+加

　　班費+崗位補

　　貼+全勤獎

　　3300-

　　3600

　　元

　　(495-

　　540$)

　　工齡金：做滿一年可以獲得經濟金 1720 元(258$)（每年 3 月份統一一次性發放）被訪談的大部分工人說已經好幾年沒有“達標獎”這種津貼了，還有一位在裝配車間做檢查位的女工說現在的檢查位補貼也沒有 300 元/月(45$)這麽多，只有 150 元/月。

　　但是她入職檢查位已經 3 個月了，組長還是沒有幫她申請補貼。至今未領到每月 150元(22.50$)的崗位補貼。最近半年加班減少後，大部分車間工人工資一般在 2800 元(420$)到 3500 元(525$)之間。

　　這是保安部一工人的工資條，他 6 月一共工作了 283 小時，其中包括正班 165 小時、補貼工時 8 小時、加班小時 110（57+47+6）小時。正班工資 9.89 元/小時（1.48$），加上 1 項津貼 318 元（47.70$），他的工資也僅有 3982.25 元(597.34 $)，扣除社保 300.76 元(45.11$)，到手實際工資是 3682 元(552.30$)。工資條中“超產獎”

　　實際上是生活補貼、高溫補貼、夜班補貼、周日餐廳不開餐的餐飲補貼總和。“扣養老”的項目是指社保的各項個人承擔的費用總和。但是具體交了哪些項目工人們也不清楚，工資條上只是籠統地寫著“扣養老”。

傑瑞米柯賓

這是一位手縫部工人今年 6 月的工資條。小時工資是 9.89 元/小時（1.48$），他正班工作 168 小時 21 天，周一到周五加班 55 小時，周六加班 27 小時（3 天），工時工資一共 3090.63 元(463.60$)。加上超產獎 210 元(31.50$)，再扣宿舍住宿費 20 元(3$)，實際收到 3281 元(492.15$)工資。他沒有買社保。

　　這是另一位手縫部工人今年 7 月的工資條。小時工資是 9.89 元/小時（1.48$）,他正班工作時間 184 小時 23 天，周一到周五加班 69 小時，周六加班 24 小時（約 3 天）。

　　總計工時工資 3318.1 元（497.72$）。加上超產獎 210 元(31.50$)，扣除 20 元(3$)住宿費，實際發放工資 3509 元(526.35$)。他也沒有購買社保。

　　工人們對工資普遍不滿意。很多女工周末休息日都會出去打零工來增加收入。比如女工 A 會和廠裏其他女工一起去附近的另一個工廠做一天的零工，一小時 11 塊錢(1.65$)，一天做 10 小時能有 110 元(16.50$)的收入。還有女工 B，她的丈夫不允許她去外面其他廠做零工，她就接一些在宿舍可以做的手工活，比如用布條打蝴蝶結，一個 6 分錢，100 個蝴蝶結可以賺 6 元（ 0.90$）。

　　社保：

　　長期工在試用期之後會買社保，所有工人都按照最低工資 1720 元(258$)的標準購買，每個月扣除 300(45$)左右。工人不清楚社保包括哪些分類。

　　雖然短期工有簽放棄買社保的協議，廠方還是有給一些短期工買社保。有兩個女性員工，他們離職的原因都是因為廠裏面給他們買了社保，他們不想買社保，所以離職。

　　但是有一個進廠培訓時是有簽放棄購買社保協議的一個是沒有簽的。但盡管簽了協議，廠房還是強制性給他們買了社保。廠方給他們的回應是勞動法要求給員工購買社保。

　　娛樂設施：

　　廠裏唯一的休閑娛樂場所是廠房一樓的一片空地，擺著幾張塑料躺椅可以躺著休息。

　　但是目前東莞的氣溫還很炎熱，工廠裏垃圾隨意堆放，所以室外蚊蟲很多。基本沒有工人去那裏躺著休息。

　　第六部分：住宿和餐飲

　　工人可以選擇是否吃、住在廠裏。廠裏的餐廳至 12 月份是免費的，因為新冠病毒。宿舍一個房間最多可以住 10 人，但是大部分房間都只住了 5、6 個人。

　　住宿：

　　入廠時可以自由選擇是否住廠裏的宿舍，如果住宿舍，每個月會扣除 20 元 (3$)的宿舍費。2019 年 12 月東耀玩具廠部分車間從虎門鎮搬遷到現在的厚街鎮與凱山玩具廠共用廠房，跟隨搬遷的工人可以選擇住宿舍或者在外自己租房。自己租房的工人每個月有 100 元（15 $）的生活補貼。因為宿舍裏有很多小蟲子，一些工人身上被小蟲子咬。

　　宿舍樓是男女混住，而且有些是男女宿舍混住在同一個樓層，比如從第一間宿舍到第五間是男工宿舍，從第六間到第十間是女工宿舍，第十一間到第十五間又是男工宿舍。有時候會出現男工走錯房間走到女工宿舍的情況。

　　每個房間擺著 5 張高低床，最多可以住 10 個人，但目前普遍是每間只住了 5、6 個工人。房間裏還有風扇和空調，使用這些用電需要自己買電卡付費。因此工人們很少開空調，因為空調會用更多電。有鐵皮櫃可以讓工人存放私人物品，但是鐵皮櫃都很小，放不下行李箱。有不少女工只能把行李箱放在自己睡覺的床尾，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腿放在箱子上，或者彎著身體睡覺。

　　宿舍裏的衛生狀況非常糟糕，安排宿舍的第一天女保安告訴調查員很多宿舍裏有跳蚤和其他看不見的小蟲，會咬人，被咬了之後身上會有一片一片的紅色疙瘩。晚上睡覺時還會有很多蚊子，即使點了蚊香還是有蚊子。

　　宿舍裏面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浴室，浴室的蓮蓬頭裏有 20 分鐘的免費熱水可以使用，超過 20 分鐘之後熱水會自動停止。工人想要使用熱水洗澡需要去人事部申請工廠給的每月 50 元（7.50$）熱水補貼。

　　宿舍的對面有一家網吧和棋牌室，從網吧和麻將館的窗戶可以直接看到女工宿舍內部情況，距離非常近。一些年輕女工覺得很沒有隱私性。但也有一些年紀大的女工並不在意，甚至有年紀大的女工下班後為節約時間直接在陽臺上洗澡，從網吧和麻將館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洗澡的情況。

　　宿舍樓裏有一個醫藥箱，但是有鎖。很多工人從來沒有見到醫藥箱打開過，不知道裏面的藥品是否過期。

　　藥箱上貼著一張清單，列明了裏面的藥品有：消毒液創可貼、膠布、藥棉、紗布、京萬紅、甲紫溶液、紅花油、雙氧水、燙傷膏、雲南白藥、一次性手套、洗眼液、醫用剪刀、醫用鑷子、安全扣針。可以看出藥箱裏沒有處方藥，全是普通人都熟悉的一般清潔傷口、處理燙傷和擦傷的藥品和工具。並不需要急救人員協助使用。而兩位急救聯系人實際上是兩個保安，一男一女，不是專業醫護人員。

　　餐飲

　　工廠有餐廳，目前是免費的。周一到周六提供早中晚和夜宵，但是食物質量非常差。

　　餐廳提供的桌椅不夠坐，一些工人直接蹲在地上吃飯。

　　餐廳的米飯、粥、面條等主食是擺在公共空間裏讓工人自己裝，工人們經常會用自己已經用過的餐具直接去公共的米飯大桶裏面取食物，非常容易傳播病毒和細菌。尤其有時候餐廳提供的米飯不夠吃，臨時煮了面條提供給工人。為了節約時間工人往往不會排隊等著使用專門用來裝飯的公用餐具取面條到自己的碗裏，而是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取面條。

　　目前仍在新冠病毒防疫期間，東耀玩具廠的餐廳裏張貼著一份《東莞市疫情防控期間復產復工企事業單位集體用餐安全承諾書》，要求“加強員工健康管理、防範集中用餐風險”。但我們從照片中可以看到餐廳並沒有采取有效的防控措施，允許工人用自己的餐具取食物，餐桌上沒有任何遮擋物，一張桌子坐了七八個人一起用餐。

　　工人需要自己買餐具放在餐廳裏使用，吃完飯也需要自己清洗餐具。有一天工人們去吃飯時發現不少工人的餐具被仍在地上，是工廠要求餐廳的工人清理已經離職的工人沒帶走的餐具。但是不少正在使用的餐具也被仍在地上和箱子裏。

　　管理層的餐廳 在二樓，經理的餐是四葷，一素一湯，8 個人圍著一張圓桌一起吃飯。

　　第七部分：生產安全和勞動保障設施

　　生產安全：

　　在入職培訓時，有一些 PPT 介紹了生產安全問題。但是講解方式非常死板，被培訓的新工人基本都在打瞌睡，不能保證培訓後工人清楚明白。培訓後工廠會發給工人一份《職業危害告知書》，詳細列明各個部門的職業危害。

　　調查員所在的車間裏工人需要接觸一些對身體有危害的化學品，如稀釋劑。按照《職業危害告知書》中的規定應當佩戴膠化手指套和手套。操作的機器標有“當心燙手”

　　的標簽。焊錫工位在工作中會有黑煙和異味，按規定應當佩戴有活性炭的口罩。超聲工位對聽力有損傷，需要需要帶耳塞工作。

　　勞動保障設施：

　　工廠每周會給每個工人發 2 個普通醫用口罩，除此之外調查員沒有收到其他勞保用品。

　　裝配部門上班時接觸的化學品稀釋劑有明顯的味道，紅外線打印機有輕微的黑煙冒出，有工人找組長要口罩。組長卻說：“快下班了要什麽口罩，晚上加班的時候再拿給你吧。”但是晚上加班時，組長仍然沒有給新來的工人提供口罩。這位工人只能自己去辦公室找組長要口罩，組長才給他翻找出一個一次性口罩。

　　調查員觀察使用洗面水的工位沒帶口罩，有直接把抹布蘸著洗面水擦拭產品，有的帶了布手套。

　　過去曾有女工因為工作接觸稀釋劑（洗面水）出現皮膚不適應，紅腫瘙癢，她向車間主任反應之後，被主任責罵：“你這也不適應那也不適應，那你還出來打什麽工？”

　　還說了一些其他話，讓女工非常難過，女工因此提出辭職。她身上產生紅腫瘙癢之後自己去附近的小診所打針，才緩解了紅腫瘙癢的癥狀。工廠內沒有醫務室，而女工為此支付的醫療費用也沒有報銷。

　　另一位女工需要手拿白布蘸著稀釋劑給產品去汙，沒有手套提供給她，導致手部潰爛。

　　盡管她的手部已經出現明顯的手部潰爛，組長依然沒有給她膠手套，女工無可奈何，只好自己買了膠手套使用。

　　車間裏不僅僅缺乏基本的勞保用品，使用過的化學品容器也被隨意放在車間的角落裏，然後扔到車間外的塑料棚下面，沒有垃圾分類，也沒有專門的密封垃圾箱。

　　工作服需要在工作滿幾個月之後才會發，目前不少工人在廠裏工作了 3 個月仍未領到工作服。發了工作服的工人在廠裏工作滿一年，工作服可以免費。如果未滿一年辭職，工作服如果退回廠裏不扣錢，不退回工作服，會從工資中扣除 27 元錢。

　　焊錫崗位會產生黑煙和異味，需要有抽風機把黑煙和異味吸走，同時還規定帶有活性炭的口罩。但是有些焊錫工位有排氣扇，有些沒有。有些工人會佩戴口罩（只是普通藍色口罩，沒有活性炭），有些不會佩戴口罩。

　　第八部分：消防

　　10 月 20 日東耀玩具廠舉行了消防演習。早上 8：15 車間的電總閘被關閉，一片漆黑。

　　工人們都往門走，走到附近一處小空地上。不少工人一邊走一邊玩手機，因為也聽不清最前面負責消防演習的管理層在說什麽。只看到有些煙和很多人。上百個工人擠在一片小空地。

　　宿舍區有滅火器和消防栓，但是看不到定期檢查的記錄和有效期。車間裏的消防栓、滅火鈴附近堆滿了雜物。

　　第九部分：獎勵制度

　　去年東耀玩具廠將一部分車間從虎門鎮搬遷到現在的厚街鎮，與凱山、萬雄共用廠房。

　　為了鼓勵工人搬遷，廠裏給願意搬遷到厚街鎮廠區，但是不願意住宿舍的工人每人每月補貼 100 元租房費。不願搬遷到厚街鎮廠區的工人，也可以繼續住在虎門鎮，每天往返厚街鎮廠區上班，有 3 輛大巴車接送。

　　不過從 11 月起不再安排大巴車接送下班，換成每月補貼工人 150 元（22.35$）交通費。

　　一些工人自己拼車從虎門鎮到厚街鎮上班，需要花費 200 元/月(29.80$)，工廠補貼 150元，自己支付 50 元(7.45$)。大部分工人打算辭職，因為不少工人跟家人一起租住在虎門鎮，虎門鎮的房租比厚街鎮便宜，生活成本低。

　　懲罰制度：

　　東耀玩具廠沒有關於產量不達標的懲罰制度，但是有針對簽訂勞務合同的工人損壞或者造成產品短少的懲罰措施，按照工廠銷售該產品的價格賠償。

　　第十部分：工會和投訴

　　工會：

　　訪談的工人中沒有人知道工廠是否有工會，在入職時所有工人會被負責招聘的員工要求在入職申請書上勾選“不願意參加工會”的選項。

　　但是東耀玩具廠的其他文件中顯示該廠有工人代表，如：《班次時間更改通知》中有8 位工人代表簽名。

　　但是貼在墻上員工代表名單上面，有 17 位員工代表。其中有男工人代表 11 人，女工人代表 6 人。這些人名中部分可以可以與《日產工資記錄表》中的工人姓名對應，說明的確是車間工人。

　　每個部門會有一個工人代表。而且每個員工代表都會有一張綠色 a4 紙大小的過膠卡牌，上面寫著她個人的姓名和工號，會放在她對應工位的上方。

　　一名組長在工廠裏工作時間比較長，他說工人代表是大約 3 年選舉一次（但也說過一年選一次），由部門裏的工人投票選，選出的工人代表可以代表工人向管理層反應問題。

　　但是被訪談的工人沒有知道員工代表是什麽，也沒有人記得自己參加過員工代表選舉。

　　他們遇到問題時，並不知道自己可以找員工代表反映。

　　有個員工今年當選員工代表。他說選他的原因是他在這裏工作時間長，基本上每個員工他都認識。他說他們並不能代表員工給廠裏提什麽建議，他們的存在只是一個形式，平時就是方便在某些事情上去開會，廠裏面把一些信息先傳達給他們，然後再讓他把信息散布給其他員工知道而已。

　　投訴途徑：

　　工廠宣布不再安排大巴接送工人上下班之後，曾有 20 個工人在上班前聚集在人事部門口要求工廠解釋為什麽不再安排車接送上班，人事部回應說會向老板反應這個問題。

　　工人們便散了。

　　最終廠裏面的回應會繼續接送員工至 12 月份。工人說廠裏面之所以會妥協，是因為那些工人裏面大部分是車縫部的工人，他們要求如果不繼續派車接送，他們全體會離職，所以廠方擔心臨時沒辦法招到熟手的車縫部工人會導致無法正常生產，所以就妥協了。

　　調查人員日記

　　下午觀察，其它使用洗面水的工位也沒帶口罩，有直接把抹布蘸著洗面水擦拭產品，有的帶了布手套，我也試過帶布手套但會滲透，後來我是把抹布纏繞起來，一邊打濕擦拭一邊保持幹布，來避免不直接接觸，但此方法會大大影響效率。

　　第一天接觸這個崗位的時候，組長在示範時，我說好臭的天拿水（化學藥水，有毒，跟洗面水氣味一樣刺鼻。）他說，這不是天拿水，是純凈水。我聽到他說後，剛開始我有點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因為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可事實是那個水真的刺鼻，我又開始質疑他說的真假，我就拿那個水給隔壁的同事聞是不是刺鼻？這是不是天拿水？

　　他說是刺鼻。所以我才確定那就是天拿水。

　　入職幾天，沒有哪一天吃飯感覺是好的，第一天中午我在菜裏吃飯發現一根頭發，第二天下午發現一棵爛韭菜葉，第三天中午直接沒飯吃。而且沒有那頓飯是吃飽了的，因為真難吃。環境也好雜亂和臟不衛生，其中包括餐具儲物櫃和地面（黑），還有讓人看到感覺惡心的洗潔精，用一個大油桶人工改裝裝滿大半桶懸掛在墻壁上或擺放在桌子上循環使用，有的人直接用使用過的湯勺舀或用手抓。

　　我吃了一點，越吃越惡心，因為有些人是用自己的餐具在大盆裏撈的，嫌棄不衛生，還有也有點餓過頭了，本來想出去吃，又想跟進進展就一直觀察，然後就趕快回宿舍迷了一會。

　　吃飯的時候我也問過其他人，如果接觸稀釋劑過敏可以讓組長調整崗位嗎？她們一致回答不可以，因為組長會說為什麽別人做的了，你做不了，做不了回家去算了，或者說你這也幹不了那也幹不了，幹脆回家算了。所以員工一般不會反駁，除非接觸後身體確實出現明顯的不適，如紅腫，紅疹，脫皮，潰爛等，像我這樣的刺激性鼻炎和刺激性咳嗽是說不通的了。

　　在工廠裏只要你跟有權利的人熟悉那肯定會有好處，想幹嘛幹嘛，要什麽有什麽。特別在這裏，在我看來它就是個小廠，權利關系亂的很，比如平時去跟組長要個口罩之類的，一般員工不好要到，只能看他心情，但是看員工或平時跟他關系好的，一天你要好幾個他都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