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关学的代表人物告诉我们 —— 去非洲！

远航一号

　　就在卡翁达过生日那几天，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舆论热点，知乎名人曹大佐前往非洲了。前段时间我曾经以刚果（金）为例，说明为什么中国模式难以复制。其中较为详细地介绍了刚果（金）独立以来的历史，提到中国很早就存在于非洲了。如今，非洲在国际舞台上对中国的重要性，是由中非经贸关系托底的。这些年来，中非经贸合作发展迅速，在非洲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甚至对于多数在非洲的中国人来说，对非洲的了解都是肤浅的。比如，物价虽然高，但是曹大佐说的“在赞比亚，一个结实的无纺布袋子，在超市要卖到合人民币35元，相当于一名工人两天的工资。”，这么贵的袋子我从来没见到过。我去SHOPRITE（赞比亚的超市）购物，有时候会提供无纺布袋子（更多时候是塑料袋），大约人民币1到2元。再者，赞比亚人的收入虽然低，也没有低到一名工人一个月只收入525元人民币的地步。

　　我看了一下有关的报道，知道曹大佐是“入关学”的代表人物，奇怪的是，他同时也是个共产党员。貌似曹大佐的理论还挺复杂。因为“入关学”，本来是个影射史学，以夷狄自居，建州女真要干掉大明。这本来不干非洲什么事，非洲兄弟们水深火热，中美混战何必拿他们当炮灰。但是在曹大佐们看来，干翻美国、趟平欧洲显然是不现实的，就是日本大概也拿不下来，最多也就是收回台湾了。干活的时候嫌人少，说资源的时候就嫌人多。这么多中国人苦呵呵地拥挤在一起，谁日子也不好过，起个名字叫“内卷”。

　　“内卷”这个词，即有点抽象，又有点形象，所以很多人对“内卷”的理解都介乎懂与不懂之间。用曹大佐友人文章中的话说，就是：

　　曹大佐振臂一呼，说“去非洲”，他说非洲天大地大，空间广阔，物产丰盛，有志青年与其挤在国内一线城市“吃屎”，还不如去非洲，建设第三世界，追求自己的“诗与远方”，这就叫“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然后曹大佐就真的去了坦桑尼亚。这些话听着挺耳熟。在差不多一百年前，在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也有那么一群人，告诉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农民：日本就这么大的地方，你们听信社会主义者的煽动，把地主的地都分了，还是一样的穷。出路在哪里？在满洲！那里地大物博，大有作为！

　　然后他们就去了满洲。他们有响亮的名字：满蒙开拓团。他们用低价强行霸占中国人的土地。二战结束时在东北有约30万日本农业移民。

　　所以，要害是有什么样的作为。对此，曹丰泽（曹大佐的真名）写了一篇文章，《清华博士坦露心声回应质疑：我为什么去非洲？》。里边很正能量地解释了他的想法，并提了一个问题：“一个共产党员的一生，究竟应该如何度过？”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曹丰泽回答道，“被压迫者之间的互相理解，让我们能和欠发达的经济体之间很自然地走到一起。生活在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这是我们国家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也是我个人愿意为之努力的梦想。”曹丰泽称其为“因特纳雄纳尔的梦”。

　　曹丰泽的这个答案，弥补了他的友人网文的缺失内容，虽然与之前什么“内卷”之类的说法完全不同，从法西斯直接跳到共产主义。暂时没有“江南大儒”给他释经，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更真实的想法。入关学们一直是靠借用其它理论的概念来表达自我的，他们真实的意图与表达方式之间始终存在着许多差异。所以，像常说的那样，要观其言、听其行。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固然，在非洲的中国人中，有像曹大佐这样的知识分子、高端人群，但是更多的是那些去非洲淘金的冒险家。在这些人心中，什么公平、理解，那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他们平日里辛苦工作、拼命赚钱，晚上喝酒打牌刷视频，去赌场试试手气、去KTV睡个越南妹，这才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中国人虽然没有在非洲“杀人放火强奸”，但是在非洲有中国人的黑社会组织。非洲的中国人都知道，在2008年之前，安哥拉的黑人只知道抢劫，一般也不伤人；2008年之后，被中国人教会了如何踩点、绑架、拷问。中国人告诉黑人，绑架了之后，狠狠地打女人，这样就会把钱全交出来。

　　姑且认为曹丰泽带着最美好的愿望远赴非洲吧。我踏上非洲这块土地的时间比他要早一些。不过，我看到的东西告诉我，非洲这块土地，对于“公平”来说，恐怕并非是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

　　冷战时期，非洲是两大阵营争夺的焦点；在社会主义阵营之中，也是中苏较量的战场。在那时，有不少非洲国家还是以社会主义自居的。但是苏东解体之后，非洲国家全部放弃社会主义。与苏东类似，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许多社会动荡，也产生了许多寡头集团。“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在非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以前胡锡进写过一篇东西，说中国的贫富差距并不大，说他在某国外交官的家里吃饭，现场还有人弹奏钢琴助兴。很多人尤其是左派对他的说法不满意。其实，他的说法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在中国，贫富差距固然很大，但是财富的权力受到压制，贫富差距并没有完全体现在社会地位和特权上。而在许多国家，贫富差距赤裸裸地体现在方方面面。富人对穷人的碾压是全方位的。当你在一个国家，看到将军、省长、乡绅拥有土地、矿山、农田、森林、各种产业，而平民每天为了最基本的生计忙碌，一个左派会真切感觉到私有制（特别是土地私有制）是一种罪恶。

　　而中国企业和中国人前往非洲，是为了推翻私有制吗？是为了世界革命吗？显然不是。“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的“因特纳雄耐尔的梦”，没等出发就已经破碎了。

　　好吧。我们都是“被压迫者”，是为了反抗共同的敌人——帝国主义，世界革命是将来的事。这也说得通。但是中国在非洲的存在，真的是为了对抗帝国主义吗？却也并不是。固然，按照曹丰泽的说法，中国企业得到合同，“靠的是我们过硬的工程质量、极高的工作效率、公道的报价以及稳妥的融资渠道，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的，中国企业这样挤走了西方国家的企业，可是中国企业因此就像曹丰泽说的那样，给非洲以造血的能力吗？

　　从中国和非洲两方面来说，这个事情都不容乐观。即使在60、70年代，作为国人心目中的援建标杆的“坦赞铁路”，也从建成那天起就面临着非洲本地技术和管理人员不足的问题。

　　非洲确实在进步。可是，非洲的生产和管理能力因为中国企业的进入而得到改善是非常有限的。在大多数中国企业，非洲人仅仅是从事最基层工作的简单劳动力，“内卷”的中国有足够的人手输出，占据几乎所有有价值的岗位。大多数在非洲的中国人，一边在非洲赚钱，一边对非洲和非洲人一万个看不起。很多在非洲的中国人喜欢问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为什么黑人不懂感恩？是的。不论在国家层面上，中国与多数非洲国家如何友好；在民间层面上，非洲人与中国人相互间几乎没有好感。对非洲人来说，他们日常接触到的中国人傲慢、无礼、目无法纪，日常接触到的中国货都是些便宜货。对中国人来说，则埋怨黑人懒惰、狡诈、贪婪。固然，也有许多中国人与非洲人建立了友谊，但是这绝对是凤毛麟角。在许多中国人眼里，黑人根本不是人。

　　曹丰泽在文中抨击西方国家污蔑中国企业的投资行为。但是，西方国家的说法，其中有一部分是真实的。其一，中国的投资在某种程度上对投资国的官僚阶层有利，这个国家越腐败，程度就越深，人民群众从中获得的收益就越少，国家的长远发展受益就越少。那些大腹便便的高等非洲人，在发达国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在欧洲有房产、有账户、有产业，看病都要去欧洲。他们和底层非洲人民完全是两种人。这些人对造血、发展一类的话题根本没有兴趣。他们只要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就可以了。当然，西方国家的投资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只不过他们指责中国的同时回避了自己。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其二，中国在非洲大量开采资源，对非洲国家的资源储备和自然环境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需要大量的资源，而非洲是资源极其丰富的大陆。中国在非洲的投资，从非洲源源不断的输入金属、木材、石材、烟草、农产品等。曹丰泽提到了“一些规模较大的中国企业，在项目正常推进的基础上，还会履行企业的社会责任，为项目驻地附近改善基础设施，开设医院和学校，并培养大量的技能人才。”确实，只有规模较大的中国企业会这么做。但是绝大多数在非洲的中国企业并不是“规模较大”的企业，而是小规模企业。我们都知道，小企业在国内是怎么对待劳动者和社会责任的。所以，我们也可以想象中国人的小企业在非洲是怎样履行“企业的社会责任”。

　　所以，在中国与非洲的民间和经济往来中，双方都是各取所需。都是冰冷的生意经。曹丰泽抨击西方“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实际上，中国与非洲的经济往来则是嘴上和心里都是生意。很多非洲人喜欢中国这种在商言商的作风，自然也有很多非洲人不喜欢。特别是长期的殖民统治遗留下来的许多与西方国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非洲精英们，他们并不欢迎中国。在中国与非洲国家关系火热的另一面，是非洲国家与欧美也没断了联系。中国人整天把援建挂在嘴上，其实欧美国家对非洲的援助也并不少。

　　所以，问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因特纳雄耐尔的梦”。“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样，不在非洲实现彻底的社会革命，不“剥夺剥夺者”，“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是不可能的。经济越发展，生产力越发达，世界就越不公平。

　　曹丰泽说，“我在非洲感受到最令我痛苦的，莫过于人类发展的不均衡。……哪怕是能够在非洲推广一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科技，都可以为当地百姓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普速铁路、混凝土、拖拉机、种子和化肥，这些难道是什么高科技？问题根本不出在技术上，而恰恰就出在政治上，出在这个有问题的国际环境上。”

　　一个共产党员，如果只看到“有问题的国际环境”，而看不到非洲的问题，看不到非洲国家和非洲统治阶级的无能、昏庸、自私、短视，妨碍了非洲的发展，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同时，作为一个中国的工程技术人员，他看来并不懂得，普速铁路、混凝土、拖拉机、种子和化肥这些东西看似不是什么高科技，但是对于世界上很多国家来说，都是难以征服的险峰。非洲国家面积小、人口少、贫富差距大，国内市场很小，多数非洲国家根本没有发展独立工业体系的条件。

　　不论如何，曹丰泽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提出“因特纳雄纳尔的梦”，总好过以一个入关学代表的身份提出“内卷的梦”，“开拓团的梦”，虽然这个梦在中国与非洲的现实面前会被击得粉碎。我们希望他不是用“因特纳雄纳尔的梦”来为“内卷的梦”、“开拓团的梦”涂脂抹粉，如果是那样，就未免太可耻了。虽然，这样可耻的事情，我们已经看得太多了。

远航一号

作者：马宁